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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 nukes 

前核電廠技師的瀝血控訴-

設施配管一級技士平井憲夫(1997年1月因癌症逝世)
生前的最後吶喊。
平井憲夫
我不是反核運動家。這20年來,我一直在核電廠工作。社會上有聽不完的擁核反核理論,但我只想在這裏告訴大家:「所謂的核電廠是這樣一回事。」大部份的人都不知道核電內部的實際情形。希望大家有耐心把這篇文章讀完。所謂核電,跟各位所想的或許有點出入。在那裏,每天都有遭受放射線污染的工人,以及嚴重的岐視產生。

我的專長,是負責大型化學工場的內部配管施工與維修。快30歲時,日本掀起了一陣核電建設的風潮。核電內部有錯綜複雜的配管,正好是我發揮專長的大好舞台。因此我被核電製造商挖角,長期擔任工程現場的監督人員,一晃眼就過了20年。
  
「安全」是紙上談兵

1995年1月發生阪神大地震。地震隔天我到了神戶,看到傾倒的新幹線與斷裂的高速公路。不禁發起一陣省思。因為這些公共建設實在與核電廠有太多相似點。大家或許認為,核電、新幹線、高速公路這些攸關人命的建設,平日應該受到政府嚴格控管。但是看到倒下的高架支柱,不是混凝土裏夾雜着施工初期的定型木片,不然就是焊接處焊的亂七八糟。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呢?這不僅僅是施工單位的不用心,其實問題的本質,是我們都太過於注重「理論上的安全」了。

「素人造核電」

核電廠裏面,鐵絲掉進原子爐、工具掉進配管裏卡住的人為疏失可說是層出不窮。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工程現場裏「有真功夫的師父」實在是太少了。不管核電設計有多完美,實際施工卻無法做到與原設計一模一樣。核電的藍圖,總是以技術頂尖的工人為絕對前提,做出不容一絲差錯的完美設計。但卻從來沒有人討論過,我們的現場人員到底有沒有這種能耐。

早期的工地,總是會叫經驗老道的老師父來做「班長」。他們比那些年輕的監督人員有經驗,並注重名譽,不允許錯誤發生在自己手上。但現在,老師父已幾近凋零。建設公司在徵人廣告上以「經驗不拘」做為求才條件。這些沒經驗的素人,不知道核能事故的可怕,也不知道自己負責的部位有多重要。東京電力的福島核電,曾因鐵絲掉進原子爐,差點發生席捲世界的重大事故。把鐵絲弄掉的工人知道自己犯了錯,卻完全無法想像這個錯會造成如此可怕的事故。這就是現在核電現場的實際狀況。

老師父一個接一個退休了。建商也查覺到這件事。因此把工程圖盡量分割簡化,做出連菜鳥也看的懂的製造手冊。菜鳥們在現場有如堆積木般地組裝各種零件。他們不知道現在到底在作什麼,也不能理解這個部份有什麼重要性。這就是核電廠事故頻傳的原因之一。

核電廠因為有幅射的危險性,很難在現場培育人材。電廠的作業現場既暗又熱,又必須穿戴防護衣罩,作業員彼此無法直接做語言溝通,這該怎麼把技術傳給新人呢?更何況技術越好的師父,就代表他進入高汙染區的頻率越高。他們很快就會超過規定的放射能曝晒量,無法再進核電廠作業。所以菜鳥工才會越來越多。

再舉配管的焊接師父來說吧!專業的焊接工,通常年過三十後眼睛就會不堪使用,無法完成一些細膩的工作。所以需要許多細膩作業的石油廠就不會再雇用這些工人。這些人為了生計,只好去願意雇用他們的核電廠工作。

大家或許都會錯意了。以為核電廠是多麼高科技的先端產物。核電不像各位想的這麼高級。這些菜鳥做的核電廠,日後必會為我們帶來無窮的災難。

「徒有虛名的檢查官」

好,或許有人會說就算核電真的都是素人蓋的,那好好監督它總行了吧。我想跟各位說明,監督系統才是核電更大的問題。真正的檢查,是檢查官指出有問題的部分說:「你這裏焊接黏的不好,來,我來教你怎麼黏。」這樣才叫檢查。但檢查官通常都沒有真功夫。他們只會讀着整理完善的報告書,聽着建商的精彩報告,看着漂漂亮亮的場地,表面沒什麼大問題就判定合格。這就是核電監督的真相。

以前在外演講時,曾經有一位技術官員在場告白:「說來很慚愧。我們的部門害怕去核電檢查會遭幅射污染,所以從不派自己人去現場檢查。總是找些農業部的職員去監督。昨天在教人養蠶、養魚的人,隔天就被派去當核電檢查官了。福井縣美濱核電廠的檢查總長,在上任之前是個負責檢查稻米的。」這些由素人發出運轉許可的核電,真的能信賴嗎?

東京電力的福島核電廠發生緊急爐心冷卻系統(ECCS)的重大事故時,負責監督該座核電的檢查總長竟然透過隔天的報紙才知道這件事。這件事還被媒體以「核電重大事故,檢查官被矇在鼓裏」為標題大肆報導。其實也不能怪電力公司。在十萬火急的事故現場,排除事故都來不及了,誰還有空去向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三歲小孩說明現在的狀況呢?所以他們不會把檢查官放進現場,所以官員永遠是狀況外。

檢查官不說OK,工程就無法進行。他們什麼都不懂,只懂的看表面,卻又擁有太大權限。我還在職的時候,就一直呼籲政府必須組織一個完全獨立的第三者機關,找些有真功夫的配管或機械組裝的老師父來當檢查官,他們一眼就能看穿哪裏有焊接不良或偷工減料。但是講了再講,政府的政策卻依然沒有改變。

「定期保養也是素人」

核能機組每運轉一年,就必須停機做定期保養。因為原子爐會產生高達150的氣壓,攝氏300度的蒸氣及熱水,這些熱水氣會使配管的管壁或汽門嚴重磨耗。因此必須定期更換。但這些作業卻使工人遭受幅射污染。

核電廠插入燃料棒後,只消運轉一次,內部就會充滿放射性物質。進入現場時,工人必須脫掉所有的衣物,換上防護衣才能進場。防護衣的作用並不是保護工人,而是確保放射線不被帶出核電廠。因為測量工人身體幅射劑量的儀器竟是佩戴在防護衣裏面,而不是外面!

包圍在重重護具底下的工人們,必須在畏懼輻射污染的高度心理壓力下工作。在這種環境下絕對無法維持好的作業品質。就拿最最基本的鎖螺絲來講;我在作業前一定會告誡工人:「鎖對角才會緊,輻射才不會外洩。」但是他們的工作場域是布滿輻射的高度危險區,進去以後不消幾分鐘,佩帶在身上的輻射測量儀就會發出高分貝的響鈴,警告工人必須立刻退場。在進入現場前,我們雖會告知工人今天這個區域能待幾分鐘。但是現場並沒有時鐘,工人也因為輻射污染問題,無法自行攜帶手錶進去。大家都想在警鈴響起前趕快離開。整個心就掛念着現在到底過了幾分鐘?警鈴是不是要響了?管他什麼螺絲要鎖對角,反正有鎖上去就好了。人在這種環境下絕對無法精確工作,但你想這會帶來什麼後果呢?

「放射能被直接排入大海」

核電的定期保養大都在冬季。保養結束後,幾十噸的放射性廢水會被直接排入大海。而在平常運轉時,也會有每分鐘數十噸單位的大量廢熱水被排進海洋。但政府或電力公司卻總是滿口保證核電絕對安全,久而久之國民也對核電造成的環境影響變的莫不關心。

工人穿過的防護衣必須用水清洗,這些廢水皆全數排入大海。排水口的放射線值高的不像話,而漁民卻在那附近養魚。如果我們不正視這個問題,放任核電廠越蓋越多的話,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體內的幅射污染最可怕」

核島區內的所有東西都是放射性物質。每個物質都會釋放傷害人體的放射能,當然連灰塵也不例外。如果是身體表面沾上放射性物質,沖洗乾淨就沒事。但如果是經由口鼻吸入體內的話,將對人體帶來數倍的危險性。負責打掃核島區的清潔工,通常是最高危險群。

進入體內的放射性物質,通常在3至5天內會隨着汗水或小便排出身體。但這些物質在體內循環的過程會對人體帶來打擊;更何況它們並不會百分之百排出體外。長年累積下來的放射能將會帶來疾病。

有去參觀過核能設施的人,應該都看過核電內部打掃的一塵不染的情形。電力公司的職員總是得意的說:「核電廠既漂亮又乾淨!」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放任灰塵飛散的話可是會擴大幅射污染呀!

我遭受了100次以上的體內幅射污染,最後得了癌症。我曾經畏懼即將到來的死亡。但我的母親鼓勵我,沒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因此我決定在死前站出來,把我知道的真相全部公諸於世。

「截然不同的作業環境」

放射能無論有多微量,都會長期累積在人體。但所謂的放射線健康管理,卻規定一年的曝晒量不超過50mSv就好。這是一件相當可怕的事情。因為我們依據這個量除以365天,算出一天可被曝晒的劑量。按照這個算法,核島區內的一些高污染區,一天只能進去5到7分鐘。但這麼短的時間根本無法完成工作。所以我們會要求工人一口氣曝晒三個禮拜到一個月的量,以順利完成工作。我們根本沒料到這短短的十幾二十分,會為我們帶來白血病或癌症等疾病。電力公司完全不告訴我們這些事情。

還記得有一次,運轉中的核電機組裏有一根螺絲鬆了。核電運轉中排出的輻射量相當驚人。為了鎖這根螺絲,我們準備了三十個人。這三十人在離螺絲七公尺遠的地方一字排開,聽到「預備,跑!」的號令後輪番衝上去鎖,一到那裏只要數三下,計量器的警鈴就會嗶嗶響起。時間實在太過緊迫,甚至有人衝上去後找不到扳手警鈴就響了。這個螺絲才鎖三轉,就已經花費了160人次的人力,400萬日幣的費用。或許有人會覺得奇怪,為什麼不把核電廠停起來修理?因為核電只要停一天就會帶來上億元的損失。電力公司才不會做這種虧本的事。在企業眼中,金錢比人命重要。

長達五小時的「絕對安全」教育

第一次在核電廠上班的工人,必須接受約五小時的放射線管理課程。這個課程最大的目的就是解除內心的不安。他們絕不會說核電廠到底有多危險,只會一再強調有政府嚴格管理,一切安心這些話。「社會上有一些反核份子很愛說輻射會帶來白血病或癌症等疾病,但那全部都是謊言,那些人都是騙子。你只要遵守政府的規定就不會有問題。」諸如此類的洗腦教育將持續約五小時。

當然不只限於核電內部,電力公司也常在社區內推廣這種「核電絕對安全」的教育。他們有時邀請有名人來演講,有時透過料理教室等等的文化活動宣傳,有時是把圖文並茂的精美文宣夾報。久而久之人們慢慢就會被洗腦,變成只會擔心「沒了核電,我們將無電可用」。

這二十年來,我以現場負責人的身分,為新進員工執行這個更勝於奧姆真理教的洗腦教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核電工人總是對核電安全自信滿滿,就算身體狀況變差,也不認為與核電有關。因為他們從不知道放射能的真正恐怖。每個工人,每一天都持續遭受輻射污染。而負責人的任務就是隱瞞這些事情,不讓本人或外界知道這些資訊。

我長年從事這種工作,壓力日積月累,只能依賴酒精慰藉,而且每晚越喝越兇。我也常捫心自問,自己到底為了誰,為了什麼,每天要過這種充滿謊言的日子?一晃眼過了20年,終於連自己的身體也被輻射侵蝕的破碎不堪。

「核電廠出事時,誰要去救?」

有一次,東京電力的福島核電廠內,有一名工人不慎割破額頭大量失血。因為情況危急,非馬上送醫不可。慌忙的電力公司職員立刻叫來救護車,卻忘記他剛從高污染區出來,全身上下都是放射能,連防護衣都沒脫。趕來急救的醫護人員也缺乏知識,不做任何清洗就把病人直接送往醫院。結果所有接觸到他的醫生、護士都受到輻射污染,連救護車、病牀等東西也不例外。整個村落差點陷入大恐慌。

大家看到重傷病患時會下意識地去搶救,無色無臭無味的放射能容易被人忽略。光是一個人就搞的天翻地覆了。如果核電廠發生大事故,大批居民遭到輻射污染時,誰要去救他們?這絕不是別人家的事,而是全國國民必須共同思考的問題。

「令人震驚的美濱核電廠事故」

核電事故往往被有意無意的忽略。大家都知道三浬島跟車諾比事件,卻不知道日本一直持續發生重大核安事故。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1991年發生在關西電力美濱核電廠的細管破碎事故。原子爐中含有放射性的冷卻水,因為細小的配管破碎而外洩到海裏,只差0.7秒,失去冷卻的原子爐就要像車諾比一樣暴衝了。幸好值班的是個老經驗的職員,他當機立斷,手動開啟ECCS(緊急爐心冷卻裝置),避免了一場大慘劇。要知道,ECCS是核電廠的最後一道防線。使用ECCS系統阻擋下來的美濱核電廠事故,可說是一台載着日本一億人口的大巴士,在高速公路以一百公里以上的速度狂奔,踩煞車也不靈,拉手煞車也擋不住,最後撞上懸崖才總算把車子停下來的一場大事故。我只能說日本人,喔不,是世界上的人們太幸運了。

最後調查時才發現,原來是一組零件在事故發生時未能及時插入機組,導致原子爐在高溫攀升的情形下沒有自動停機。這是施工上的失誤。但卻從來沒有人發現,這座已運轉二十年以上的機組擁有這個致命缺失。這也代表當初建設時根本沒按照原設計施工。太長的就切掉,太短的就硬拉,這些設計師意料不到的事情,卻在工程現場理所當然的發生,也導致核電事故層出不窮。

「文殊試驗爐的大事故」

使用全鈽的高速增殖試驗爐─文殊(Monjyu),在1995年發生液態鈉外洩火災的重大事故。(譯註:高速增殖爐使用鈽做為核燃料。鈽為核分裂時產生之放射性物質,不存在於自然界,具猛毒致癌性。其原子分裂時能產生巨大能量,故適用於製作核子彈。普通的核電廠已純水做冷卻液,但高速增殖爐卻必須使用危險性極高的液態鈉才能達到冷卻效果。文殊爐在該事故發生後停擺了約15年。雖於2010年成功重啟試運轉。卻在稍後發生原子爐內上方的巨大零件脫落,直擊爐心的事故。因為爐內已受高度輻射污染,取出該脫落零件可說是難上加難。爐心內部的損傷情形也無法掌握,該爐至今前途未卜。)

這不是該爐第一次發生事故。其實從施工期開始,就一直事故頻傳。因為所長跟現場監工、裏面的師父都是我以前的手下,發生什麼事情都會找我商量。我雖然已經辭職了,卻又害怕核電出事會造成無法彌補的慘劇,結果在施工時期前後跑了六趟文殊爐。

有一次他們打電話來說:「有一根配管無論如何就是裝不下去,可不可以請你來看看。」一去後發現該配管完全符合原設計尺寸,周圍的零件也都安裝的好好的,卻怎麼也裝不進去。後來想了一陣子才恍然大悟。文殊爐由日立、東芝、三菱、富士電機等廠商共同設計,而每家廠商的規格不同。打開設計圖後可以發現,日立的設計圖把0.5mm以下的單位無條件捨去,而東芝和三菱卻是無條件進入,雖說是小小的0.5mm,幾百個地方加起來卻會變成相當大的誤差。這就是為什麼明明照着圖面施工,卻怎麼也做不好的道理。最後沒辦法,只好叫他們全部重做。畢竟這座原子爐背負着日本國的威名,花點錢是必要的對吧?

這座拼裝式的原子爐,會發生事故可說是理所當然。反倒是沒出事的話還比較不可思議。但是政府卻一再淡化事故的嚴重性。甚至把一些事故稱為「現象」。有一次發生事故,電力公司在縣議會報告時,又不改陋習地說:「關於這次的現象…」,我氣的在台下對着縣議員大喊:「什麼現象?這個叫事故!事故!」在這種政府的領導之下,也難怪國民對核電的危機感越來越低。

「日本的鈽變成法國核武?」

尚無能力做核燃料再處理的日本把用畢核燃料送到法國處理,提煉出具高度危險性的鈽。預計在文殊爐使用的鈽為1.4噸,而長崎核爆的那顆原子彈卻僅含鈽8公斤。請各位想想,文殊的鈽能做多少顆原子彈?

大部分的日本人都不知道,1995年,法國把這些來自日本的鈽挪用去南太平洋做核爆試驗。也有更多人不知道,再處理費用是法日兩國交易額的第二大項目。日本身為世界上唯一一個遭受核爆侵襲的國家,口口聲聲高喊反對核武,卻允許自國的核廢料變成核武,為大溪地的人民帶來輻射災難。

美、英、德各國都早已因安全考量及經濟問題,中止所有的高速增殖爐研究計畫。其中德國更是把已經建設好的原子爐改建成遊樂園,為當地帶來新氣象。世界各國都認為鈽不能拿來發電,卻只有日本仍堅持繼續開發文殊爐。

為什麼日本要這麼固執?因為這個國家的政府缺乏中止一項錯誤政策的勇氣。就拿核能政策全體來說,日本在剛開始發展核電時就一直沒有前瞻性的計畫,到現在過了幾十年,連廢棄物要丟哪都還不知道。而年輕人也漸漸地不再願意學者核工技術,造成人材嚴重斷層。

曾任原子力局長的島村武久,在退休後寫了一本名為「原子力講義」的書說:「日本政府的核能政策只不過是在自圓其說。其實根本沒有電力不足的問題。不敢明言拒絕美國的日本一口氣蓋了太多核電廠,搞的自己手上屯積了一堆鈾跟鈽,不知該如何是好。世界各國都在懷疑日本是不是想搞核武。政府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只有不得不蓋更多核電廠來消費這些燙手山芋。」這就是日本這個國家真正的面孔。


「無法廢爐也無法拆除的核電廠」

日本國內有許多老舊的核電廠,政府卻不知道處理方式,只能任由它們繼續運轉下去。原來充滿放射能的核電不是想關就能關,想拆就能拆。位於神奈川縣的武藏工業大學裏面有一座100瓦的原子試驗爐。因為老舊不堪,造成輻射外漏而被停用。結果計算出來的修理費用是20億日幣,廢爐則要花上60億日幣,超過大學一整年的預算。現在校方也只好把它放在那裏,等放射能衰退後才能着手整理了。

普通的商業原子爐大都高達100萬瓦。真是令人莫可奈何。

「『關閉』,監視、管理」

為什麼原子爐無法輕易廢爐或拆除?因為核電機組內充滿大量的水蒸氣及冷卻水,如果停機後放着不管,水氣馬上會使機件生鏽,接着使金屬產生破洞,排放出放射能。核電廠只要插入核燃料棒運轉過一次,整座核電廠就會變成一個大型放射性物體。廢爐、拆除,談何容易?就算是放機器人進去作業,它也會馬上因為放射能而短路。

世界上有許多先進國家「關閉」國內核電廠。因為他們無法廢爐、拆除。只能「關閉」。所謂關閉核電廠,就是把發電機關掉,取出核燃料棒。但真正的重頭戲從這裏開始。

為了不讓機組內部的機件生鏽,造成輻射外洩。就算不再發電,也必須把水導入系統,維持機械運轉。當水壓造成配管磨損,或者零件毀損時也必須補修,以免輻射外漏。這些作業必須持續到核電內部的放射能完全衰退為止。

電力公司真的會完善管理這些毫無經濟效益的廢核電廠嗎?他們從來不思考老舊核電廠的處理方式,只會一味計畫增設新的核電廠。我不得不說這個國家真是瘋狂。日本國內即將到達年限的核電機組有幾十座。會為這些核電的去向感到恐懼的,難道只有我嗎?

「無去無從的放射性廢棄物」

核電廠運轉後,每天都會不斷地產生放射性廢棄物。這其中有所謂的低階核廢料,名稱雖為低階,但其中也有待在核廢桶旁五小時就有生命危險的劇毒物質。一開始電力公司還把低階核廢料丟進海底。我在茨城縣東海核電廠上班時,那裏的業者就是把核廢料桶載上卡車,運到船上,最後丟進千葉外海。我常常想,這些鐵桶丟入海裏後應該不到一年就會鏽蝕。裏面的核廢料不知道變怎樣了?附近的魚不知道會變怎樣?

現在,日本把低階核廢全部拿去青森縣的六所村核燃基地存放。政府預計在那裏埋300萬桶核廢料,管理300年。但是誰能預料300年後這些鐵桶會變怎樣?300年後管理這些廢棄物的業者還存在嗎?

另外一種是高階核廢料,也就是用過的核燃料棒,經過再處理過程抽取出鈽之後剩餘的放射性廢棄物。這些高階核廢料(液態)必須與玻璃一起固化,並封閉在堅固的金屬容器裏。人類只要站在容器旁兩分鐘就會死亡。接着必須冷卻這些持續散發高熱的核廢料30至50年。等溫度降低後再把它埋入幾百公尺深的地底,存放1萬年以上!也難怪世界各國都找不到高階核廢的最終存放場。

至於核電廠本身,在停機後也將變為一龐大的放射性廢棄物。如果想把核電拆除,就等於將出現高達數萬噸的放射性廢材。我們連一般的產業廢棄物都不知道要丟哪裏了,這些核廢料到底該怎麼辦?

我在北海道演講時,曾提到核廢料必須管理50年,300年等等。那時有一個國中的小女生舉手發言:「你說什麼50年,300年這些話。結果做這些事的不是你們這些大人,全部都要我們,或是我們的孩子、孫子去做!我討厭這樣!」在場的大人,頓時啞口無言。

「身受輻射污染恐懼與歧視的居民」

「核電廠不會造成任何輻射污染」。這個謊言已經重複了幾十年。而如今,越來越多的證據讓核電集團無法再說謊下去。

核電廠的高聳排氣管,一天24個小時持續排出放射能氣體。周圍的居民每天都遭到輻射污染。

我曾經收過一名23歲女性的來信。她說:「我離開鄉下去東京就職。後來遇到好對象,連婚都訂了。他卻忽然提說要分手。他說他很喜歡我,也很想跟我在一起。但是他的父母告訴他,我是在福井縣敦賀那邊長大,那裏有很多核電廠,聽說住核電廠附近的人生小孩容易得白血病,他們怕自己的孫子也這樣,所以不准我們結婚。我到底是做了什麼壞事,要受到這樣對待呢?

請你想想,如果有一天,你自己的孩子跟核電廠附近的居民談戀愛,你能衷心地祝福他們嗎?核電廠衍生出來的歧視就在我們週遭。擔心核電發生事故是一回事,就算不出事,這種歧視也會隨時蔓延在人們的意識裏。所以我厭惡核電,核能破壞的不只是環境,它連人的心也一起粉碎。」

最後我想說一件令我震驚許久的事情。這是我在北海道的泊核電廠附近的共和町演講時發生的事。今天講的話大家可以通通忘記,但請千萬記住接下來我要說的。

那一天的演講是在晚上舉辦,會場來了約三百人。有為人父母的,也有學校老師,連國中、高中生也來了。演講結束後我請聽眾發問,這時,有一個國二的女生邊流淚邊把手舉了起來:

「今天晚上聚集在這裏的大人們,全部都是裝着好人面孔的偽善者!我今天會來,就是要來看看你們這些大人到底長什麼嘴臉。特別是會來這種聚會的大人,你們平常最愛討論一些農藥問題、高爾夫球場問題、核電問題。說什麼一切都是為了孩子,說什麼你們努力在搞運動。

我住在核電廠附近的共和町,24小時都受到輻射污染。我看過書上寫,核電廠及英國的核燃料再處理工廠附近的小孩罹患白血病的機率很高。我是個女孩子,長大後想要結婚生小孩,你們說說,我以後生小孩沒問題嗎?」她邊哭邊說,在場的大人卻誰也答不出話。

「你們都說核電廠很可怕,那為什麼要等到核電廠都蓋好運轉了才在這邊告訴我們這些事?為什麼當初施工時不去拼命把它擋下來?現在泊電廠的二號機都已經開始運轉了,你們這些大人到底在幹什麼?就算沒電可用,我也討厭核能發電!」

「我真的不知道你們今天在這裏辦活動有什麼意義?如果我是大人,自己有小孩的話,我一定拼上這條命也要去把核電廠擋下來。」

「現在二號機也開始運轉了,我將遭到雙倍的輻射污染,但我不打算逃離自己的故鄉。」

這時我問:「妳有跟媽媽或老師講過妳的煩惱嗎?」她說:「我媽媽跟老師今天都在現場,但我沒跟她們講過。班上的女生都在談這個話題,我們都害怕自己將來結不了婚,生不了小孩。」

這個問題,絕不僅只發生在政府規定的核災應變範圍五公里、十公里內。離核電廠50公里、100公里遠的地方,有數不清的國高中生們都抱持着類似煩惱。希望各位能意識到這件事情。


「有核電就無法安心生活」

話說到這裏,各位應該對核電廠有了一個新的體認了是吧?

車諾比事故已經是過去的事情。「想要維持都會生活機能,保障能源穩定,雖然有點危險,但我們需要核電廠。」尤其是住在大城市的人,更容易接受這種想法。

但這種想法是國家及電力公司砸下大筆預算,努力推行「核電是核能的和平利用」「我們嚴格控管核電,絕對不會出事情!」「海島型國家缺乏資源,核能有絕對的必要性」等等洗腦教育的結果。事情的真相,永遠被隱瞞在檯面下。

在座的各位都知道,核電廠出事不得了。那是不是不出事就沒問題了呢?什麼是核能的和平利用?只要有像我這樣罹患癌症的核電工人存在;只要有遭到歧視的周邊居民存在,核電就永遠稱不上是和平利用。

再請各位想想那些需要看管上萬年的核廢料。管理核廢料也需要電力跟石油。到時能源的總使用量絕對超出核電所產生的能量。而且負責管理這些東西的不是我們,而是往後世世代代的子孫。這到底算哪門子的和平利用?

我想請求各位,每天一早起來,仔仔細細地端看自己的孩子或孫子的臉龐。再想想國家積極發展核電的政策到底有沒有問題?特別是位於地震帶的日本,不只核電廠事故,還必須提防大地震帶來的影響。再這樣下去,早晚會發生無可彌補的悲劇。

因此我堅決反對繼續蓋新的核電廠。而運轉中的核電廠,也必須確實地逐一關閉。

只要有核電存在,真正的和平就不可能降臨於世界。請把美麗的地球留給孩子們吧!

關於平井憲夫:

1997年1月逝世。設施配管一級技士,核電事故調查國民會議顧問,核電勞工救濟中心代表,北陸電力志賀核電廠停止訴訟原告特別輔佐人,東北電力女川核電停止訴訟原告特別輔佐人,福島二號核電廠三號機運轉停止訴訟原告證人。「核電勞工救濟中心代表」在他仙逝後,因後繼無人關閉。

(日文原文)http://www.iam-t.jp/HIRAI/index.html

 


公視新聞議題中心

 

核電員工最後遺言-福島事故15年前的災難預告
2011/06/24

核電員工最後遺言:福島事故十五年前的災難預告

記者 林建成 / 報導

書名:核電員工最後遺言-福島事故15年前的災難預告

文:平井憲夫

作者:劉黎兒、菊地洋一、彭保羅

翻譯:陳炯霖、蘇威任

出版:推守文化

   

 

這是台灣出版界第一本有關核電安全的書,一本警世著作,用生命換來的呼喊。「擁核者」可藉此瞭解日本人面對的核安問題,「反核者」可藉此核電廠內部的情形,做為反核的著力點。

這本書是日本核電廠一級技師「平井憲夫」在核電廠內工作的觀察和省思,還有美國奇異公司(GE) 前原子爐設計師「菊地洋一」對核能安全的憂慮、巴黎狄德羅大學副教授訪問台灣核電廠工人、及《中國時報》前駐日特派員劉黎兒專訪日本東芝公司核電設計維修工程師小倉志郎的對談。

1979年美國三浬島事件和1986年俄羅斯車諾比事件,畢竟年代和國土距離遠,台灣民眾感受不深。如果日本福島核電廠沒發生事故,大部分的台灣民眾對「核能安全」不會如此去積極瞭解和反對。我們得衷心謝謝日本,給全世界上了一堂寶貴的課程。這課程很昂貴,輻射和廢水正透過海洋和風力,朝著四面八方擴散,變成國際問題,影響無數的動植物,當然也包括人類。


日本朝日新聞報導「平井憲夫」病逝的消息。平井憲夫長期暴露於核輻射中,1996年死於癌症。(推守文化 提供)
「大喊反核或擁核的學者教授們,你們有用雙手摸過、雙眼看過核電廠,有被輻射曝曬過嗎?」平井憲夫這麼問。

他自己在核電廠工作了20年,負責核電廠內錯綜複雜管線工程的監督人員,地點包括發生核災的福島核一廠和核二廠。平井長期暴露於核輻射中,1996年死於癌症,享壽58歲。

平井憲夫說,核電廠是以技術頂尖的工人為前提,可是卻從沒討論過現場人員有沒有這種能耐?一批批老師傅的輻射接受量到達標準值後,無法再進入高污染區,菜鳥工人越來越多。其實,核電廠施工和建廠才是大問題。

核電廠內有無數管線焊接點,有些管線設計預留熱能膨脹的適當長度,絕不能擅自改變長度。可是包商為降低成本,會先加工至半成品再運到核電廠焊接組裝,過長就切掉,太短的就硬拉。有次因一支管線無論如何就組裝不下,後來專家才發現:原來日立公司把0.5公厘以下採「無條件捨去法」,而東芝和三菱卻採用「無條件進入法」,幾百個焊接點加起來就成了相當大的誤差!這些都是當初核電廠設計師想像不到的情況!

無法廢爐 無法拆除

日本在引進核電前,從沒討論過廢爐、拆除、和廢棄物處理的具體方案。世界上有許多先進國家「關閉」核電廠,所謂關閉是取出核燃料棒,為了不讓機件生鏽,造成輻射外洩,只能把水導入循環系統,維持機械運轉,持續到核電內部放射能完全衰退為止。平井憲夫在東海核電廠上班時,曾看到業者把一桶桶「低階核廢料」從船上丟進千葉外海。鐵桶在一年後就會鏽蝕,影響海洋中的生物。而貯存在地洞的低階核廢料,那些存桶在三百年後會是何種狀況?雖名為低階,可是待在這些核廢料桶旁邊5小時就會有生命危險,但電力公司竟把這些丟進海底。

另一種是「高階核廢料」,人類站在容器旁2分鐘就會死亡,所以必須持續冷卻高熱的核廢料30至50年,等溫度降低後再埋入幾百公尺深的地底,存放時間在一萬年以上!管理這些「萬年核廢料」也需要電力和石油,屆時能源總使用量必定超出核電所產生的能量!


災變後的日本福島核電廠一號機至四號機 (點圖放大),攝於2011年3月16日。(Photo: Digital Globe)
對於緊急疏散計畫,平井憲夫批評,核災應變疏散不是只有核電廠半徑八公里或十公里而已,之外的地區就不會有影響嗎?這實在是把國民當傻瓜的愚民政策。

1995年日本阪神大地震,雖然政府和電力公司強調核電廠有耐震設計,且建於堅固岩盤上,可是這一切都是紙上談兵,太過於注重理論上的安全。其實,地震一來,錯綜複雜的配管會先撐不住,配管一斷,原子爐就會失去控制。

美國奇異公司(GE) 前原子爐設計師「菊地洋一」曾造訪台灣正在建造的核四廠,廠區80公里海域有70多座海底火山,附近五公里內的斷層有六道。菊地洋一觀察台電公司做事的態度,他覺得台電缺乏能力做出一座安全的核能發電廠。因為蓋核電廠時,監工是極為重要的工作,平常必須有幾十個人在現場緊盯工人工作,可是他看到台電都交給下游包商去做,發生事故就推說是下游包商的責任

菊地洋一說台電人員對於冶金工學知識全無也就罷了,對核能安全意識的低下更讓他吃驚。當他看到核四工程現場,讓他驚呼:「這就是核電廠的施工現場嗎?」菊地洋一認為,台電的核能工程發包,就像是切成一截一截的蚯蚓般零零碎碎。菊地洋一給台灣核四工程打「三分」的極低評價,這使得台電相當憤怒


菊地洋一說,核電廠每分鐘會排出數十噸的廢熱水到海洋,排水口的放射線值非常高,可是政府和電力公司卻滿口保證核能安全。這讓記者聯想起屏東恆春的核三廠旁,就是民眾的戲水區(林建成 攝)


核能發電不等於減碳!!

擁核人士常說:「核能發電可以減碳」。事實上,菊地洋一說核能發電雖不會產生二氧化碳,可是在核能發電的過程中,只能用到40%的能源,其它能源都被排入海中或丟棄。核電廠排出熱水到海中,直接使海水溫度上升,結果等於是排出更多的二氧化碳!

核電廠在運轉時,每分鐘會排出數十噸的廢熱水到海洋,排水口的放射線值非常高,可是政府和電力公司卻滿口保證安全!這讓記者聯想起屏東恆春的核三廠旁,就是南灣戲水區!曾聽泳客說那區的海水很「暖和」!讀完此書,直讓我冷汗直流,因為台灣的核安資訊是如此不透明!人民只能「被動地相信」電力公司和政府。

出版這本書的推守文化總經理韓嵩齡表示:「在日本書店,你可以看到核電安全相關的正負面書籍有三個書架之多;可是在台灣的書店,卻一本都沒有!這也就是我們決定要出版這本書的決心。希望藉此引起社會在溝通上有更多的互動!」

在核電廠工作的人員,由於工作內容敏感,向來不主動公開提起核電廠內的大小事,深怕丟了高薪工作。記者曾走訪台灣屏東縣恆春鎮的核能三號發電廠,根據附近居民表示,核電廠人員很少對外提及廠內情事,有時只對家人透露真相,外人只能輾轉得知一二。

如果讀者想讀淺顯易懂的核能安全書籍,那麼這本書是珍貴的第一手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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